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资料图】

当数据成为人类的重要生产资料,无边无垠的互联网原野上就长出了主播,他们佝偻着身子,迎着朝阳,精耕细作。

新时代的赛博农人,秉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老生存智慧。对于一些北京主播来说,老北京文化就是他们创作的黑土地。

在过去,泛老北京文化主播基本上是你演你的,我玩我的,总而言之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最近,和平消逝,一场关于谁给北京丢人了的疑问,演变成一场互联网骂战,网民戏称曰:

老北京地道战。

地道[dì dao],adj

1.真正是有名产地出产的

2.真正的,纯粹

3.实在,够标准(工作或材料的质量)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

老北京地道战[dì dào],n

网民对“泛老北京文化主播”同质化风格的一种调侃

——自己总结的

这场战事,得从“地道”这个词说起。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北京主播更爱用“地道”这个读起来轻快且百搭的词,在缓解了@牛道和他“泛老北京文化”主播同行们的结尾创作焦虑同时,也让这个词成为了北京的地域标签。

厌烦他们的网民,把他们的作品统称为“老北京地道战”,并基于此延展出了“老北京没有路,全是地道”的调侃。

B站UP主@白醋零卡制作的《老北京人:地道战》,封面四位正是创造“地道时代”的主播们:

@老盛京、@杨道(东城)、@牛道(西城)、@北京猴爷(从左到右)

图片来源:B站@白醋零卡

在“地道王朝”这一卦中,最被关注的莫过于美食探店主播@牛道。

凭借动感的单臂大回环健身操、动不动就“地道”的单调文案,以及多场疑似充值探店的丑闻,@牛道反向操作,成为了大家的乐子和流量的宠儿。

由于过于怪诞,@牛道不但成为了鬼畜的素材,还塑造出了一波大家都跑去@牛道作品底下,挑战辱骂留言点赞,比作品点赞多的互联网运动。

图片来源:B站@eriklk

当然,流量帝国没有不灭王朝,在大家看腻地道路数的内容之后,@老北京威爺以一种更精致、也更魔幻的风格,成为了“泛老北京文化”主播的黑马。

从威王府的牌匾,到缝合《大宅门》和《茶馆》台词的的slogan—“给沏壶高的”@老北京威爺算是在这个啥事就讲究氛围的年代,把vibe风格的路子给整得明明白白。

图片来源:抖音

此前,@老北京威爺的账号以分享北京生活方式、电视剧模仿秀的内容为主,尽管在每个封面上都写着“此人必火”的符文,但长久以来一直不温不火。

就像一个衰落帝国和崛起的王国终有一战那样,在短视频平台上富有进取心的@老北京威爺和@牛道,打响了萨拉热窝的第一枪。

双方及其盟友在道德战场上你来我往,前者指责@牛道给北京丢人,而后者痛斥@老北京威爺办事不地道,愧为北京人。

一言以蔽之,两人的核心战略目标,都是在试图召唤道德军团,将对方从地道北京人的身份中开除。

在B站,两人的战争早被UP主归纳总结,虽然双方你来我往,互喷数回,但基本都深陷语言泥沼地,互相烂着。

尽管胜负未分,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在主播们的满清穿搭、悬浮夸张的表演风格中,老北京文化的复杂概念被不断解构、标签化,在装腔作势中,地道、盖了帽儿这些曾经的好词,成为了语言里的孔乙己,被反复拿出咀嚼、玩味和戏弄。

与此同时,北京人的刻板印象也被这些作品在不断加深,在很多时候,一个外乡朋友到了北京,见面的第一句招呼都从你好变成了真地道。

这种状况,也让北京用户愤怒,因为在他们眼里,两人的战争,只会让北京人这一身份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不过,如果对人嫌狗不待见的状况做进一步分析,你会发现人们对“泛老北京文化”主播的厌烦,其实是有独特性的。

比如,抛开部分主播“充值探店”涉嫌职业道德问题不谈,像“泛老北京文化”这类走地域路线的主播,其实在各地都有分布,但很少有人会仅仅因为说家乡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装腔作势感,或许是人们对老北京主播最大的指控。这种感觉,除了听腻了的各种形态的慈禧太后都市传说,最大的问题在于主播们嘴里的北京话。

从1924年民国的国语统一筹备会,决定以京音为国音之后,新中国也延续了这一传统,以北京话为基础发展出了普通话。换言之,北京话是最接近普通话的方言。

这意味着,相较上海人、四川人,这种可以依靠方言,就能轻松建立的地域文化认同的主播,北京主播想要从语言上寻求身份认同和共鸣,就只能依靠用力过猛的语言使用方式,来体现优越与存在。

国语运动开始于清末,运动的追求,是“国语统一”和“言文一致”。清末以京音为国音;至民国,改以投票方式议定兼顾南北的老国音;京国之争以后,又改回以京音为国音。

另一点,来自于人们对“老北京“这个概念的宗教崇拜。

无论是炒肝您得转着圈喝、还是茶能明目的洗眼运动、又或是一二三四的老礼儿……老北京,这个曾经温和的文化概念,在互联网的解释下,已经成为了一种需要严格尊重的宗教守则,似乎你不这么做,就是老土、就是没见识、就是离经叛道。

转着圈喝炒肝已经成了笑话

这些原理与守则,有人追捧,也有更多人唾弃。

但他并不仅仅是话语战场的对立这么简单,这种冲突背后藏着的是对城市文化消亡的焦虑。

1949年,北京有大约3300条胡同,时至今日,北京的胡同不到1000条。

城市的发展,带来了更干净的街道、更文明的生活方式、更时尚的商场,但它也打破了过去的生活方式。

比如我在翻书的时候,看见过北京的一个关于借锅的老礼,意思是你管邻居借完锅,还的时候不能空着给人家,得装上吃的。

这种在小时候父辈在筒子楼、胡同生活里的道德规范,在当代几乎是不可想像的,我们不缺锅了,也不会再敲邻居家门了。

城市的发展除了让一些过去的守则不再具有现实意义,也削弱了居民对社区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商品房、拆迁房的出现,让人们四散各地,在陌生的环境中,保持原子化家庭的生活方式,几乎是唯一体面生活的定局。

图片来源:《the last days of old beijing》

城市发展不但改变了生活习惯,也稀释了北京方言的浓度。

2019年微博账号@北京人不知道的北京事儿,表示本地电视台乱加儿化音的情况,加深了他们对北京方言消失的焦虑。

这种说法,并不是危言耸听,早在2016年北京电视台就播出了一条《北京话渐渐消失》的新闻,在采访中,时年68岁的正宗北京方言使用者高国森说:“如今在北京的大街上,你几乎一点儿也听不到老北京话了。”

在这场改变中,老北京的美食味道也被打的七零八落。

被民国时期作家描写的北京美食,或许只能停在文字里了,因为当社会变迁,很多老字号的生意早就过了好几把手了:从自己家的生意、到公私合营、再到现在凡事都讲究品牌效应,很多字号早就不再是原班人马在经营了,手艺的滑坡,几乎是一种发展的必然牺牲。

除了馆子之外,带有明显北京特色的民间小摊,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拆迁和人口流动中被迁移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正宗的卤煮和炒肝都在五环外,二环里全是骗游客”的生活箴言。

这种指导,并不仅仅是一套说辞,也是一种实践:

小时候,总会听到某个远郊区县的脏摊儿门口,停满了豪车,有钱人到那就是想吃那一口炖吊子/炒肝/卤煮(可自由拼接)的传说。

长大了,碰见外地好朋友来了,也得拉着人家远离闹市,冲着脏摊儿赶,这种事多了,就让很多朋友好奇,这北京人怎么那么喜欢去个脏摊儿啊?

这种寻味之旅真不是图便宜,糊弄你,就是为了分享记忆中最正宗的味道,您吃的未必得口,但这种推荐却一定真诚,也算是热情的明证吧。

这种在消失中寻找存在的味觉符号的行为,是老北京文化主播的底层流量逻辑,也是很多北京人的怀旧仪式。

在另一个维度,市场经济带来商品的流动、观念的流动和人的流动。有流动的地方,就必然有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对冲。

因此,当更多的人融入城市之中时,强调“我们”和“我们固守的文化”的身份认同,就成了缓解焦虑的重要举措。所以,那些你看似无聊、粗俗甚至狭隘的老北京主播,他们的成功从不仅仅是流量生意那么简单。

他们的口水战争能激起那么多的好奇心,除了人类本身的好奇心之外,更重要的是展示了当城市文化面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情况时,到底能激起多少多少焦虑。

虽然我很不欣赏主播的风格,但我理解关注这件事的人们心情。他们呼吁保护、呼吁重视,总想伸出手从时代列车上拽下来点什么,试图要留下点真正地道的念想,但遗憾的是:

北京不是第一个面对这种状况的城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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