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天堂一定很美,爸爸才会一去不回。”

道不尽人间辛酸,说不清相思疾苦……

我的家在盘州市与普安县交界的一个偏僻山村,村旁一条蜿蜒的小河,成为盘州和普安两县的分界线,因此家乡得名“隔界河”。


(相关资料图)

村落的中央有一所小学,时而传出爽朗、明亮的读书声。一个中年男人右手手持一根弯七扭八的“教鞭”,侧身指向不足两平米的木制黑板上工整的粉笔字和拼音领读。男人上身稍微前倾,左手厚实的手掌托在背带中正在酣睡的小男孩的屁股上,生怕滑落下来,惊扰了小男孩的美梦。

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我的父亲——隔界河小学的一名教师,也是这所“学校”的负责人,那个小男孩就是我……

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四岁左右的我刚记事,依稀记得那时村里没有学校,为解决山里娃的上学问题,父亲作为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主动带领村民自力更生、斧砍肩扛、人工锯解,家家户户轮流无偿投工、投劳,建成了我们村第一所“学校”。

说是“学校”,其实只是具备了可供学生上学的基本功能。学校外墙是村民就地取材用青石砌的,房顶的瓦是村民自行烧制的,檩条橼子、毛坯门框和窗框是父亲从广西请木工师傅在我家院坝改制的。当时物资特别匮乏,父亲在经济负担特别重的情况下,请木工师傅在家吃住近一个月。后来实在没钱了,就没有制作课桌和凳子。最终,用毫不规则的木板搭在用青石块堆砌而成的石墩上当课桌和凳子。由于没有水泥黏合,石墩摇摇晃晃,上课时“桌凳”倒塌是家常便饭。通常,学生聚精会神听课时,“哐当”一声,大家便匆忙从地上爬起来垒石墩、捡书本、搭“课桌”“板凳”。教室没有安装门和窗户,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但是,这一切丝毫不影响上课秩序。

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学校五个年级俱全。当时,只有五位老师,一人负责一个班,每个班就是一个年级。老师们是学历不高的民办老师,但很“全能”,可以同时授教语文、数学,并能将学生顺利带到毕业。

儿时的我,特别讨厌这个地方。黑板擦擦过木板扬起大量粉笔灰,相当刺鼻和辣眼。教室是泥巴地面,无门窗遮挡。坑洼不平的地面遇到刮风、下雨,雨水裹挟着泥土、夹杂着粉笔灰,便会肆无忌惮地打在父亲瘦弱的脸上。父亲时常咳得喘不过气,背上的我也跟着咳嗽不止。父亲在这种“风来风扫地 雨来雨洒水”的简陋环境中,坚守了近40年,并把一批批大山里的孩子送出山沟沟……

六月六,地瓜熟。大山里的六月,地瓜的香甜让人回味无穷。劳作一天的大人,晚归时总会带回五颜六色的刺泡等野果,有红的、黑的、黄的……酸甜可口,但最让人欲罢不能的还是地瓜。

傍晚时分,总有一帮山里娃,早早守在村口,想抢先品尝到第一口地瓜的香甜。只有我没去等,因为父亲给我布置了20个生字,必须用粉笔在特制的小黑板上默写正确,才能一饱口福。或许是野果的诱惑,每次我都会认真完成父亲给我布置的作业。父亲验收合格后,那件灰色中山装的外置大怀包,便成了我的零食仓库……就算是没有地瓜的季节,也有我预想不到的惊喜。

那些年,感觉冬天格外冷。早上,屋檐下总有长短不一的凝钩,看上去晶莹剔透,漂亮冻人。父亲用那件有几个破洞的蓝色大衣,把我裹得严严实实。走在熟悉的路上,生怕弄脏了母亲纳的白毛底鞋。一路上,同龄的小朋友提着用坏了的铁锅、铝盆制作的取暖“神器”。

不知何时,父亲手中也多了一个“豪华”物件——灰笼。外面是竹丝编织,里面放着一个用泥土烧制的灰钵,灰钵里放些未完全燃烧的木柴块,低调而奢华。到学校后,父亲把我“安顿”在座位上,把我的小脚放在“灰笼”上。就这样,我成了村里唯一的“干部子女”。

上课前,父亲会先查看班上的小朋友有没有冻伤。接着,他才会用略微发红的手指紧握粉笔,一笔一划挥洒着师者的“倔犟”,生怕对不起孩子们那一双双求知的眼神。这时,我已经上三年级了……

我喜欢读书,但我痛恨开学。因为开学头一天凌晨,父亲指定会撇下我,独自到12公里外的镇上背课本。沉重的大背篓,会“侵占”父亲的肩膀和后背整整一天。直至傍晚,再见到父亲时,他脚上的解放鞋早已被汗水浸透,肩上有两个补巴的灰色衬衫也贴着后背,花白的头发流出豆大的汗珠,浸湿父亲的皱纹,顺着脖颈、前胸流下。这时,母亲会心疼地叫我端来一盆热水,给父亲泡脚。

父亲的灰色衬衫上,有汗渍干后留下的弯弯扭扭的斑块。这些,好像只有粉笔才能将其归纳。

一九八八年,大姐考上了贵州省警校。这个消息,在我们小山村沸腾了。

大伯、三叔、幺叔与父亲一起,送大姐去贵阳读书。我童言无忌地问大伯:“贵阳远很嘞,你们有钱不得嘛?”这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后来,四个老者东凑西凑,送家族的“骄傲”去贵阳。

这趟贵阳之行,成了叔伯们在村民中最为荣耀的谈资。淳朴的寨邻老幼,总带着好奇的眼神,隔三差五听叔伯们摆谈首次到大城市的经历。每次,我都能听到父亲讲“大十字”。虽然听不懂,但我要默写的粉笔生字,却一直在递增,要求也越来越严。

虽然不明白“大十字”到底有什么魔力,但神奇的“大十字”,已悄然成为我儿时最神往的地方……

贵阳大十字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父亲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大十字”,看到了城市繁华、城乡反差,切身感受只有读书才是大山孩子的唯一出路。

父亲为大山孩子一直坚守的那份责任与担当,得到了完美诠释和慰藉。父亲在“大十字”的人生路口,再一次果断抉择,日复一日继续他的使命……

去年六月,父亲病倒住院。我一直在他身旁陪护,完成一系列检查后,主治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问父亲从事什么职业。父亲的肺部因粉尘严重污染,大部分功能丧失,严重危及生命……我无语凝噎,冲出医生办公室,嚎啕大哭。

在ICU病房住了半个月后,带着万般不舍,父亲终究还是走了。从此,地瓜不再香甜……

我知道,在人生的“大十字”,父亲无悔选择了粉笔。正是有千千万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父亲一样扎根乡村的教师,让多少农村娃走出山门,改变命运。

文 杨顶

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杨凯

二审 徐忠田 张谌

三审 赵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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