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刘恪生 刘虎

2018年上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末尾有一组镜头：当徐峥扮演的程勇戴着手铐，坐在囚车中被缓缓押送出来时，马路两边站满了他帮助过的慢粒白血病患者。他们吃的保命的代购药，都是程勇从国外代购的。

3月18日早晨，惊人相似的一幕，出现在了河南省郑州市中牟县法院。9时30分庭审前，胡倩将132名病友家属联名的诉求书，交到了刘法官的手中。她的老公、网名为“铁马冰河”的代购者，被控走私、贩卖、运输毒品罪一案，在这里开庭。

法庭外，数十名接受过“铁马冰河”帮助的病人家属翘首企盼。他们的孩子，都患有罕见的癫痫性脑病，必须服用一种从海外代购的药物“氯巴占”，才能控制癫痫发作。而国内，目前还没有相关合法药物上市。

“我、弟弟还有70多岁的老母亲，昨天下午四点过到的中牟县，准备参加今天的庭审。”胡倩说，还有不少病友家属给我打电话，希望能来。但是因为疫情，他们无法过来，我们也不希望太打扰他们。

2021年7月4日，中牟县公安局的民警赶到胡倩所在的安徽省安庆市望江县，带走了“铁马冰河”。“我下班回家后得知此事，顿时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

胡倩说，7月6日，中牟县公安局发来拘捕令。7日，她就去了中牟县。“我知道，我老公没有害人，他一直都在帮助这些病友。他代购的药，全都是给这些孩子救命的呀！”

开庭前一周，很多病友家属知道了“铁马冰河”的事，纷纷主动来帮助胡倩。“大家商量，说写联名信给法官，说明真相，以此来帮助我老公。”

“铁马冰河”有一个病友微信群，里面有近500人。后来需要代购的孩子多了，他又建了一个群，有100多人。“这次一共有132名病友家属联名签名、按手印、写请愿书，为我老公正名。”胡倩说，还有不少病友坚持要写联名信，她觉得不想打扰大家了。

3月18日早晨，一封由132名病友家属签名、摁满红手印的《联名诉求书》，交到了主审法官手中。据胡倩初步统计，“铁马冰河”帮助过的病友家属，多达1500余人。

不止这132名病友，“铁马冰河”自己的孩子就患有该病。“发作的时候，我看到孩子那么难受，我自己也很难受。”胡倩说，她的孩子症状还算轻的，有些病情严重的孩子更可怜，不能坐，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有的整个家庭都陷入了困境。

“铁马冰河”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病时，医生告诉他，有一种药在国内不合法，但是可以有效地控制病情，就是“氯巴占”。于是，“铁马冰河”开始四处寻找这种药，最终从海外代购的途径购买到了“氯巴占”。

“药一吃，孩子的病情果然控制得很好。”胡倩回忆，她老公后来发现，还有很多孩子需要这种药。这些病友家属找到“铁马冰河”，热心的“铁马冰河”开始了帮他们代购药物的过程。

郑州的常丽孩子才两岁，她是“铁马冰河”病友群的家属，她的孩子也需要吃“氯巴占”。2021年7月，常丽因帮助代购者收取管制药品包裹，被警方以“涉嫌走私、运输、贩卖毒品罪”采取取保候审强制措施。最终，中牟县检察院因为“犯罪情节轻微”，对其作出不起诉的决定。

在常丽眼中，“铁马冰河”是个很热心的群主，帮助了许多病友家属解决药物问题，“大家都很信任他”。从去年7月到今年3月，8个多月，“铁马冰河”被警方带走后，许多吃“铁马冰河”代购药的孩子情况不是太好。

“听说有几个孩子，在这期间，不幸去世了。”胡倩说。常丽说，药变得很少后，病友们之间就都在互相拆借“氯巴占”。“都是为了孩子，大人们拼尽全力想办法弄药。”

常丽说，还有的病友家属，在群里留下一句：“孩子走了，我退群了!”那场景，简直催人泪下。胡倩知道后也很难受，她认为，“铁马冰河”的行为是为了救自己的孩子，为了帮助别的孩子，“他是在自救和互救，没有犯任何错！我搞不懂为什么要起诉他，我们是在救孩子们的命啊！”

12时50分，庭审结束后，胡倩赶紧上前，和老公“铁马冰河”说了几句话。“他瘦了好多，我看着心里很难受。”胡倩说，“我对他说，不要担心家里，也不要着急，我会把孩子带好，你要保重身体！”

法庭上，“铁马冰河”也为自己进行了辩护。“他多次提到，自己代购药物是为了自救和救人，没有一粒药流向贩毒分子和吸毒人员。”“铁马冰河”的辩护律师、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刘长描述庭审时的情况，“今天，我们也做了无罪辩护，庭审总体情况还不错。”

胡倩说，“铁马冰河”在法庭上对整个代购过程作了真实的讲述。“他说，他代购‘氯巴占’，是为了救这些孩子，是癫痫性脑病患儿家属间的互帮互助。他希望国家能够关注这件事，帮助这个群体解决实际的困难。”

在刘长看来，本案牵涉到的是背后的社会问题，国内没有该类药物供给，也没有仿制药，也没有进口，病人又有需求，这些问题有赖于国家相关部门来解决。

庭审中，刘长的辩护意见很坚决：无罪辩护。“本案不是毒品犯罪，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被告人‘铁马冰河’代购的‘氯巴占’当中，有任何一盒流入了贩卖、吸食毒品的群体。”他说，相反，有大量的证据证明，本案的案涉药品用于了医疗用途，依法不能认定为毒品犯罪。

刘长认为，法律和最高法文件均规定，以医疗目的贩卖涉案药品不构成毒品犯罪。本案案涉“氯巴占”系被患者正常使用、发挥疗效作用的药品，所以依法不能认定为毒品。

同时，他还在法庭上提出“本案本质上是病友间的自救和互助行为”。“铁马冰河”的行为，本质上是病友们的自救、互助行为，按照最新的两高司法解释之规定，不应当认定为犯罪。

辩护意见的最后，刘长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不要走得太远而忘了为什么出发，不要为了定罪而定罪。法律，应该是有温度的。谢谢法庭！”

而在法庭外的胡倩，也听说了一个好消息：癫痫性脑病患儿的遭遇，已引起了国家卫健委等有关部门的关注。替代“氯巴占”的国内合法新药，有望将在6月正式上市。这条消息，目前在病友间广为流传。

接下来，胡倩希望把老公“铁马冰河”取保候审。她说，“我希望，让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些可怜的孩子，他们希望得到国家的帮助，有药吃！”

（本文中人物除刘长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