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肇始,中国美术界发生一件事,即老画家黄永玉先生为中国邮政绘制了一套《癸卯年》特种纪念邮票,惹起社会热议。邮票一套两枚,第一枚名为“癸卯寄福”,描绘了一只右手执笔、左手持信的蓝色卯兔;第二枚名为“同圆共生”,描绘了三只兔子首尾相接、转圈奔腾的场景。其中,《癸卯寄福》引发了褒贬不一的争议。所谓“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正好反映出真正艺术的基本特质,就是作品的多义性和复杂性。倘若一件美术作品,引不起受众的联想,甚至只能做一种特定的解读,那绝对不是艺术品,充其量也不过只能是一件蹩脚的宣传画。

符号论美学家苏珊•朗格在她的《情感与形式》一书中说:“艺术即有意味的形式”,书画印这种单纯的空间艺术尤其如此。那么,什么才是“有意味的形式”呢?我们知道,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所以,无论任何能称之为艺术的形式,都要有相应的社会承载,否则其对人来说,就是毫无意义、没有“意味”的形式,也一定不会让人感兴趣。社会承载当然具有时空要素,鉴于造型艺术的特殊性,生成的只是某个瞬间。但这并不是说造型艺术里没有时间要素,而是时间要素只能蕴藏于空间之中。举个可能大家都熟悉的典故:典故主角便是善于画花鸟的北宋皇帝宋徽宗赵佶。他绘画特别注意构图的立意和意境,所以朝廷在考试画家时,常以诗句为题,让应考的画家按题作画,择优录用。一次考试命题是:“踏花归去马蹄香”,让画家以画表达诗句的意境。在这句诗题里,“踏花归去”是一个过程,“香”则只有鼻子闻得到。这种无形而连同过程,在只能用眼睛看一个瞬间的绘画,又怎样来表现呢?众多画家都不成功,唯一无名青年,画了一幅画,是几只蝴蝶追逐马蹄飞舞。画面使人能立即联想到马蹄一路踏春,蝴蝶逐花香而来的场景。很好地表现了时间要素和无形的气味,结果成功被赵佶选中,获得第一名。

其实,画里画外的时间内涵,都是美术作品的艺术性前提。这也是一些古代的美术作品,即使质量并不一定比今天的更好,而艺术价值却更高的原因,因为其文物性蕴涵了更多的时间因素。而通过时间展开的文学类作品就不太一样,除版本文字等空间形式,时间的叙事性因素却增值有限。


(相关资料图)

美术是人类精神文明和社会现实传达的造型,创作的主题离不开人类的文化和历史。且不说西方古典美术的宗教叙事,就是一般的美术作品,通常也带有相应的社会叙事。例如英国约翰·柯里尔的油画《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就讲述了黛瓦夫人这位盎格鲁•撒克逊贵族女子感人的故事:善良的戈黛瓦不断哀求她那毫无人性的丈夫,减少考文垂百姓的苛捐杂税。她的丈夫受不了她的游说,撂下一句狠话:“如果你敢裸身骑马穿过考文垂的闹市,且那些百姓没有看你,我就答应你的祈求,减免百姓的赋税”。戈黛瓦毅然骑马裸身穿过闹市。这幅油画使故事因此跨越时空和文化广为流传。我国美术作品也不乏类似情况,如徐渭以书法笔墨绘画的代表作《驴背吟诗图》,画面攀树披枝的青藤下,一耄耋老翁骑驴吟诗,悠然而行。徐渭这构思,也是来源于晚唐大才子郑棨的一段轶事。据五代孙光滨《北梦琐言》记载:相国郑棨善诗,一朋友碰到就问他:“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也有说孙光滨这记载是取材于孟浩然问王维的“灞桥风雪”典故,但无论怎样,这种雪中骑驴,寒峭苦吟之状,也因徐渭的画作而流传千古。

故事给画家的作品延展了时间,画家为叙事营造出了空间。这种互文现象,其实更多也是双向的。历史文化典故可以给画家带来题材与灵感,画家的作品也能丰富历史文化内容。一幅优秀作品问世,人们往往都会给予各种解读。从作品的创作背景,创作意图,题材以及灵感来源,反映主题乃至作家生平际遇、性格特征等各方面进行分析。这些分析解读,无不极大地丰富了社会的历史文化内容。

作为一个艺术家,要凭自己的文化修养与天赋,感悟这个社会。“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艺术家必须具有优于常人的敏锐直感,有异于常人的悟性。一幅字,一幅画,一方篆刻,即便技法再好,倘若没有自己独到的创意,算不得真正的艺术品。

说到这里,我们回过头,再来看黄永玉先生的《癸卯寄福》。它之所以引起众说纷纭,正是这个作品中的社会承载,而不是这个作品的创作技法。艺术作品一经问世,就已经脱离创作者而独立存在,不仅受作品的性质制约,也受读者的认知制约。作品的艺术效果,要由创作者和受众共同实现。当然,在受众的各异认知中,作品的主体并不会转移。当年,在人文主义与社会现实矛盾冲突的背景下,莎士比亚创作出哈姆雷特式“复仇”的艺术形象。无论读者眼中具体的哈姆雷特是什么样,“生存还是毁灭”(“to be or not to be”)就是剧作家对现实的认知和感悟。无论怎样的解读,《癸卯寄福》和《同圆共生》,都是黄永玉先生作为一个画家,对现实的艺术认知和感悟。满满的社会承载,是他们作品或得以流传,或引起热议的共同源泉。当然,黄永玉先生不过就是画了几只兔子,其中的社会承载,作者有意无意未可知,读者的感受肯定也是因人而异,到底怎样解读,无非就看受众自己的修为了。

虽然鲁迅先生说过:“贾府里的焦大,绝不会爱上林妹妹”,没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或许对书画也没有什么兴趣。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术又是最直观的艺术形式,不像文学之类,还得通过语言文字转换成形象。随着人们文化修养不断地提高,喜爱书画者也就更为普遍了。不知广大受众是否意识到,你对书画作品的理解,实际上也是一种再创作。不要总纠结于自己懂还是不懂,你的脑补,才是这些书画作品的“完成时”。因此,只有在与受众相互的艺术碰撞中,书画作品的社会承载才会有效地凸显出来。

文/苑坪玉

视觉/实习生 黄明慧

编辑/姜雨熙

二审/舒畅

三审/黄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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