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又一批导游受高导服费吸引,如夏候鸟自五湖四海“迁徙”至北京,负责各大亲子团、研学团的接待工作,等过完这个夏天,再回归家乡。有资深导游直言,今夏,北京的导游市场已迎来重新洗牌。

7月7日上午,颐和园里的研学团。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文丨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实习生丨邹冰倩

编辑丨陈晓舒

校对丨吴兴发

暑假已近尾声。接连的雨水给北京降了不少火气。

同步降的,还有旅游的热度和导游的导服费。“北京现阶段已经不太缺导游了。”近半月,“北漂”导游陶林接连“劝退”好几个还想来北京接单的外地导游。他仅在北京当了四天地接导游,便回了成都。

多家北京地接旅行社负责人表示,已于8月初暂停招聘人手。今年暑假,北京各大旅行社曾陷入“团多导游少”的尴尬境地。即便没有经验,只要持有导游证就是“香饽饽”。有的证还没捂热,就来北京接了首单。

新京报此前报道,去哪儿平台上北京地区7月暑期景区门票提前预订量较2019年同期增长4.5倍;故宫博物院、北京环球度假区、中国国家博物馆、八达岭长城、恭王府、天坛公园、天安门广场、颐和园、圆明园、北京自然博物馆是预订热门景区。

一批又一批外地导游受高导服费吸引,如夏候鸟自五湖四海“迁徙”至北京异地执业,负责各大亲子团、研学团的接待工作,而过完这个夏天,他们便回归家乡。

“北漂”导游退热

于陶林而言,来和离开都是说走就走。

陶林留意到,7月中旬以后,北京地接导游群里的兼职信息逐渐减少,导服费也稍有回落,从每日1000元跌至800元以下。他庆幸自己走得早。

地接,是旅游目的地的旅行社发挥主场优势,为外地旅行社组织的旅行团或外地散客提供接待服务的一种工作形式。但今年暑假火爆的北京游,令许多外地导游也进京在客场做起了“地接”。

不过,进入8月,来自天津的“北漂”导游高苗苗接不到新的订单了。不上团的日子,住宿、伙食都是花销,她做起了潘家园手串代购,浅浅挽救一下“入不敷出”的财务状况。

8月17日,圆明园票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新京报记者,最近游客少了许多,热度远不及7月份的火爆,“现在不用预约,在现场就能买到票。”

与此同时,各大旅行社也在逐渐恢复平静。多家在旺季之初“求贤若渴”的北京旅行社已于8月初中止导游招聘。“单量下来了,人手也饱和了。”一家北京地接旅行社的旅游经理介绍,最近稍微喘过气来了,7月份连轴转派单、每晚熬到大半夜的工作模式已成为过去式。

不过,以接散客单为主的一些北京旅行社目前还未中止招聘地接导游,招聘条件大同小异:持有全国导游证,有无北京地接团经验不限、提供跟团培训。其中,有两家旅行社的负责人表示,部分外来导游干了几单就离开了,“流动性较强。”尽管还是缺人手,但单量远不如7月火爆。

国内某大型旅游公司首席品牌官徐晓磊向新京报记者分析,今年暑期北京旅游市场具备三大特征,一是恢复速度很快。二是瞬间客流规模极大。“暑期本身就是全国旅游旺季。就北京而言,瞬间客流的涌入在7月初前后尤为明显,学校刚放假,各类青少年研学团涌入北京,同时包含商务、探亲等叠加客流,使得北京短期内人流量急剧放大。”三是疫情后旅游产品和服务的供给较之疫情前相对弱化,造成了极度火爆、缺人手的现象。

他提及,承接北京一日游、两日游“地接团”的企业大部分是中小旅行企业,疫情期间,当中的一部分企业转型或消失,“然而今年北京地接需求又特别大,旅游服务供给、产品供给短时间内出现了相对短缺。”

此外,徐晓磊也注意到,这个暑期,一些外地导游奔向北京异地执业。他认为,这是市场的自然规律,市场存在需求缺口,导服费自然水涨船高。“异地执业虽法无禁止,但在行业里的确是特殊现象,因地接从业人员一般都是本地执业。旅游服务的本质是面对面服务,是信任和专业的结合,导游需要和旅行社长期合作以积累口碑,因此,异地执业短时间内在局部存在,但长期异地执业可能面临较大压力。”

“过了9月,你再看看‘北漂’导游还剩多少?”他说。

一路向北的导游

7月初,听闻北京诸多旅行社“高薪寻地接导游”,身在成都的兼职导游陶林动身奔赴北京。

陶林今年25岁,大学学的通信工程专业,现今在成都备考研究生,因喜欢历史文化、人文地理,萌生了兼职做导游的念头。2019年他在北京考取了导游资格证,助他领会到讲解北京景点的门道,“以明清的历史串联起北京的各个景点”。

考完导游资格证后,他就进入了一个约500人的北京地接导游微信群,兼职地接导游、旅行社销售都在群里。每逢周末节假日缺导游人手时,旅行社就在群里发布兼职带团的订单。行程、天数、导服费等信息均会一一注明。

6月下旬开始,群里的兼职消息日渐增多,身在成都的陶林也犹豫,要不要去北京接团?

7月4日,陶林联系上群里的一家北京旅行社,接了一个32人的旅行团订单,导服费一天1100元。若在成都当地,旅游旺季时,导服费大约是500元一日。平日里,导服费大概在400元一日。

次日,陶林便从成都飞往北京。

导游词是导游内功最直观的体现。正式上岗前,为了摸清了各个景点的文化脉络,陶林阅读了几本关于北京的旅行指南。带团游天安门广场的前一夜,陶林上网搜索了地图和讲解词,花了一个小时在脑海中过了几遍。若是不熟悉的景点,攻略时间则需要三四个小时。

也有让陶林感觉力不从心的景点,他只能破费请求“外援”。带游客参观明十三陵、颐和园、圆明园时,陶林都请了景区讲解员,三个景点讲解费合计花费1800元,全部由他自费。

来北京当导游已近一月,李南南也逐渐摸索出适合自己的讲解风格,从故宫午门穿过时,他会提一下午门斩首的坊间误传以及“能从午门进出皇宫几类人”,顺带再指一指拐角处的角楼。远离干巴巴的叙述,“在理解记忆的基础上,偏向于互动。”导游词满天飞,他从中选择了一本《北京深度游》细品取经。

李南南今年20岁,是旅游管理专业的大一学生,5月份拿到导游证,刚刚揣热,6月底便从河南来北京做“地接”导游了。

这是他第一次带团,亦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期末考试后,在导游资源共享微信群里,他察觉到北京旅行社的“求贤若渴”。

不纠结,李南南下定决心要来北京体验生活。很快,李南南便和招募研学团“地接”的一家旅行社一拍即合:一个团带5天,导服费700元一天,上团即食宿全包,下团包宿不包吃。

2023年7月23日,北京西站出站口,刚抵达北京的旅客在查看“北京城市轨道交通线网图”。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北京某地接旅行社的负责人董女士说,他们拥有30余名稳定合作5年以上的地接导游,招聘更偏好本地地接,“更稳定。”但进入4月,董女士留意到单量增多,人手短缺接踵而来,“酒店房间、导游费、大巴车费都受市场调节,价格上涨。”不敢等到旅游旺季,董女士赶紧在业内各大微信群里发布招聘信息。

缺人手带来的压力,迫使董女士不得不调整招聘规则。4月至今,她已陆续招了十余名地接填补上人力缺口,其中有2人是外地的熟手导游,第一次来北京执业。

董女士所在的旅行社筛选导游主要分为两轮,线上浅谈之后线下面试。核查导游证和考察景点讲解是重点,面试时,她会随机提一个北京的景点,让面试者讲解。

从业15年,这个暑期北京旅游市场的火爆在董女士看来是“从未有过的”。“缺车、缺票、缺导游。”4月之前,董女士开出的导服费为600元一日,7月份涨至1000元一日。

北京某小型地接旅行社负责人张靓透露,早在“五一”期间,导游人手就有些紧张了。她总结了两方面的原因:“近三年流失了一些员工,疫情之后游客增多。”她自5月份就开始在各大招聘平台发布招募“地接导游”的信息,“北京带团,有无经验均可,定期培训,专人导管带领学习。”导服费根据应聘者的经验和讲解水平来定,“不是固定的标准。老手肯定要高一些。”张靓说。

新手导游感受热度

缺人手,是这个暑期北京旅游市场的明显特点。水平参差不齐的“新手”导游们涌入,体验着今夏首都的旅游热度。

作为“北漂”新手导游,高苗苗适应得有些吃力。22岁的高苗苗念的旅游管理专业,2021年5月在天津领到的导游资格证。7月的第一天,高苗苗便抵达北京。作为新手,上团期间,每天的导服费为800元,包吃住。下团则要自己操心食宿了,她住在朝阳区的一家青年旅舍,有时轮到四人间,有时轮到六人间,每晚房费在50元左右。

“来之前,旅行社的导管就给我发了导游词,没空细背,粗略扫过大概能讲一下。”独立带团之前,旅行社要求她先跟团两次,以便沉浸式体验学习。跟着资深导游,高苗苗就悄悄用手机录音,记下人家如何“原汁原味、很自信地”讲解,以及在大巴车上交代嘱咐的流程,“回去将录音转成文字,认真看看。”

7月10日,她独立带了一天团,“有点紧张,心里慌,没底。”路线安排是颐和园、鸟巢、水立方、天坛。当天凌晨4点半,她花了80多元从住所打车到颐和园门口等候游客。这是来自江西的一个亲子团,跟来的全陪导游和大巴车司机都已从业多年。

当全陪导游得知高苗苗仅跟了两个团便独立上手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能看我是新人,在气场上就压我一头。司机也差不多那样。”

对此,有同行建议她应该“装一装”,“千万不要跟全陪、司机说你是新手。”“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要把自己打扮成资深人士。”

2023年7月2日,北京暑期旅游旺季拉开序幕。从祈年殿出来游客沿丹陛桥往南继续游览。 新京报记者 王飞 摄

“来北京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凌晨三四点,陶林就要起床收拾。在他看来,北京的夏季比南方的夏季更难熬,阳光直来直往,把人晒得蔫儿兮兮的。

7月6日早晨6点多,他带团参观完景山公园后,原先送他们到景区的大巴车被其他订单召唤。无奈之下,陶林只能联系其他司机。不同于成都“一单一车”的模式,因游客数量庞大,北京的旅游大巴在一天之内需要接送多批游客,跟团的游客会遇上“人等车”的情况。游客们等待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坐上大巴。

而新的大巴座位不够,导致二十多位游客在二三十分钟的车程里,只能站在过道上。情理之中,游客脾气上来,“炸团”了。

在陶林看来,若游客的体验感大打折扣,情绪失控的现象就会更加频繁。直面游客的不满情绪,陶林也干着急,“挺无奈的,没办法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对陶林来说,最大的挑战并不是高温,而是安抚游客的情绪。

2023年7月5日,前门大街,一个旅游团的游客在烈日下游玩。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再次“出山”

63岁的业内老前辈汪远山自1989年开始投身旅游业,做过计划调度、地接导游,也经营过旅行社。他回忆,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国内旅行团开始兴起。在他看来,作为历史古城和首都,北京不需要过多宣传旅游资源,便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他总结,一年当中,六七八月是旅游最热的时间段,“赶上孩子放假,以亲子团为主。”其次是黄金周和寒假。排名前列的必去景点包括故宫、天坛、雍和宫、颐和园、长城等地。

今年暑假北京旅游的火热程度,是他从业时没怎么遇到的情况。“这个假期,许多人压抑已久的旅游愿景得以释放,好多揭不开锅的同行都想抓住这波机会,豁出去干,特别拼。”在他看来,外地导游来北京接团,或多或少也缓解了今夏北京旅游市场的人力压力。

35岁的白格自2019年开始在北京持证带团,他和同行好友一致认为,是特殊的时间点催生出今夏北京的高导服费。“往年不具备那么大的需求量。这个暑期,在北京,一天的导服费大多都在800元以上,有同行甚至开出了1800元一天。”

据央视财经消息,进入暑期,北京旅游市场持续火热。数据显示:7月份前7天,北京地区暑期景区门票预订量,比2019年同期增长200%。另据北京商报报道,步入暑期以来,北京不少核心商圈酒店入住率均在90%以上,甚至有酒店最近一周内几乎处于满房状态。整体来看,7月初的北京酒店入住率和平均房价已经赶超2019年同期。

这个特殊的暑假,江满春也再次“出山”。

1979年出生的江满春是黑龙江人,将家安在了天津。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自2007年开始带团,曾主带出境团,近一两年开始做北京地接。疫情期间,无团可带的时日,为养家糊口,他卖过大米,跑过外卖。

江满春从没领教过今年如此火热的假期。天气极度炎热之外,哪里人都多,最挤的时候,游客连遮阳伞都很难撑开,一些路段伞擦伞。去看升旗的日子,凌晨2点多就要起床,去登长城3点多就要出发,“晚了容易堵车。”

7月7日9时许,气温缓慢攀升,初阳开始灼人。江满春已带领亲子团游客游览完圆明园,排在人山人海的颐和园门口。江满春将遮阳草帽放在水龙头下滚动一圈浇湿,再戴在头上,“阻挡阳光的同时还吸热,头非常凉爽。体感降了几度。”

步入颐和园,江满春赶紧抢占了一棵大树下的位置,示意16名团员靠拢过来。“颐和园的故事更多。”他开始娓娓道来慈禧和光绪的恩怨纠葛。

一边说着,汗水从额角滴答下来,运动衫背后已湿了一大半。他用手背抹抹脸上的汗,袖子露出一截白色的上臂,和黝黑的前臂对比明显。而团员们的避暑装备要丰富得多,遮阳帽、防晒衣、电动小风扇同步发挥着作用。一个12岁男生扇动印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折扇,低着头听得很认真。

这16名团员来自重庆,由6个家庭组成。彼此之间认识已近9年,孩子们曾是幼儿园的同学。“从孩子三岁开始,大家相约着出来玩过好多次了,我们每次都是自己组的团,很安逸。”郭女士告诉记者,他们不喜欢奔奔赶赶的。旅行本是一件轻松自在的事情,不应成为身体和心灵的负担。

这和江满春的想法不谋而合。在资深导游江满春眼里,旅游其实是一件很随机的事情。时间逼近中午,重庆游客们又饿又累,江满春问,“有谁还想去佛香阁吗?”一个少年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我们不想上阁,我们只想上车。”

7月7日上午,江满春(右侧戴草帽)在圆明园内为游客讲解。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摄

导游圈流传着一句话:北京导游跑断腿,上海导游磨破嘴。

汪远山解释,北京的许多景点面积都很大,以故宫为例,南门进北门出的话,直线距离看上去虽不远,但弯弯绕绕走马观花下来也得2个多小时。而且,从景点来回停车场,游客就要走不少的路。

“其实北京导游也要磨破嘴。”汪远山还提及,讲解北京景点要囊括人文、历史、市貌变化等,“可以说是一路腿不停,嘴也不停。”

“自由工作者”

白格回忆,受疫情影响旅游业陷入寒冬的时日,许多同行都送过外卖,开过网约车。进入夏日,寒冬瓦解冰消,一些离开的同行重持旧饭碗,豁出命想多挣点。

旅游的淡旺季直接导致导游收入的不稳定。“特别淡的时候,就待在家里。5月至8月,玩儿了命干的话,可以挣8万到10万元。淡旺季收入悬殊落差大,导游的心理落差也大。”

从业四年,白格共计同北京的20家旅行社合作过,“在消息群里接下单子,就默认形成劳务关系了。”白格提到,部分同行若和一家旅行社长期合作得比较愉快,形成默契,也就懒得摇摆了,可算是绑定合作,“但跟法律关系上的绑定完全是两回事。”

白格介绍,地接导游通常不会只和一家旅行社“绑定”,一般都是游走流动、说走就走的状态,虽存在事实劳务关系,但大多数都未和旅行社签合同,由此更不存在五险一金了。“打野工,且底薪为零。这是我们这行的‘潜规则’,我是自己给自己买了三险。”他认为,导游是典型的“自由工作者”。

这个暑期,针对景区“缺票”现象,新京报记者此前从北京市文旅局获悉,北京要求各热点景区和对外开放单位进一步挖掘和扩大暑期热点景区门票的对外预约量,最大限度满足游客预约门票的需求。

据北京市文旅局市场管理一处处长李化介绍,通过优化预约措施,北京市文旅局要求各热点景区和对外开放单位科学测算日最大承载量和瞬时最大承载量,在确保安全和舒适度的前提下,进一步挖掘和扩大暑期热点景区的对外预约票量,简化预约程序,最大限度满足游客的门票预约需求。

热点景区和对外开放单位从方便游客的人性化角度,调整了网上预约开始时间。其中,国家博物馆从零点调整为17点,天安门广场从零点调整为12点,恭王府从零点调整为20点,天坛和颐和园均从零点调整为21点,其他热点景区网上预约开始时间也均在合理时段内。

李化还提到,热点景区在保证安全和服务质量的前提下,暑假期间适当延长了开放时间,符合条件的旅游景区也开放了夜场,增加了夜间游览项目,既缓解了热点景区高峰时段游客过度拥挤的情况,又避免了在高温时段进行户外旅游,提升景区容量。故宫已发布暑期预约参观提示,开馆时间由8点30分提前至8点,目前开放时间为8点-17点,其他主要市属公园、景区开放时间为6点-20点,天坛公园开放时间为6点-22点。

返回成都后,陶林安心在家吹了几天空调。他计划于今年年底“二战”考研后,回到曾经上学的城市河北廊坊过一个寒假,“未来寒假期间也打算每天乘坐高铁往返北京做兼职导游,或者去景点当讲解员。” 他留恋为陌生人讲解历史的无数个瞬间。

暑假即将结束,李南南给自己放了三天假,坐火车去内蒙古看了看大草原。夏末的草原是略夹杂着嫩黄的满目绿色,“时间过得有点快,一个月就这么结束了。”

(应受访者要求,陶林、李南南、高苗苗、张靓、江满春、汪远山、白格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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