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不宣传高考状元、不搞学校排名的大背景下,北社村这一“夸学”做法并不离谱,而是具有正向意义,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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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件标志着,在个体化程度很高的今天,在北社村,教育不再只是个体的事,已经成为集体的事情,成为公共事件,能够形成公共规则,形成示范性。
借助这个活动,通过村集体的力量,厚植优秀学子的家乡情怀和村庄认同感,培养共同体意识。待这些孩子们事业有成,有能力回报社会的时候,是会想起这个家乡,是会愿意为家乡建设尽力的。
8月7日,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北社乡北社村,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开启了一个村庄的教育振兴探索。当天是村里的物资交流大会,两个分别考取北大、清华的村里娃穿古代状元服和其他16名考取不同学校的孩子骑着高头大马,与戴着大红花的家长们一起在村里的主街“夸学”。村“两委”在给予这些优秀学子和家长荣誉感的同时,还分别奖励了1000到1万元不等的助学金。借助着自媒体的宣传,这一消息很快成为人们关注的热点。
“我的抖音号粉丝刚刚过万,评论就有几万条,99%的都是支持和肯定的,这也坚定了我们继续按原来思路做下去的信心。”北社村党支部书记曹爱青说。
按照曹爱青的想法,不仅仅要在全村营造重教的氛围,激励村庄的后生学子上进,还要让每个优秀的学子回村和小学生结对子、手拉手,帮助孩子们,从而实现村庄教育振兴,并且要厚植远走的学子们的家乡情怀,让北社成为他们的纽带,形成北社村振兴的合力,点燃这个有着耕读传家传统的古老村庄复兴的火种。
“所以,我们奖励的范围不仅仅是户籍在村里的,籍贯是村里的,我们也喊他们回村受奖。”曹爱青说。
一句民谣道出北社的崇学基因
北社村是一个古老的村庄,据村志的编撰者、北社村老党员、平顺县二中原校长常天顺介绍,村庄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文化底蕴深厚,文化活动发达,村里的大禹庙、三嵕庙都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独辕四景车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村里直到20世纪50年代,还有旗杆旗斗等古代科举中举的标志物,现在仍有晋东南特有的八音会班子,各种响器本村人都能拿下。
历史上,这个村庄及周边地域,地平土肥,是农业比较发达的地方。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该村仍然是平顺县的粮食主产区。当年吃水用水都紧张时,老支书带领全村自力更生修建了村民吃水和灌溉用的大池塘。为了纪念全村告别吃水难、用水难,村里设立了贺池会,把大池竣工的日子定为村里的集会日。
产粮多,读书人也多,耕读传家一直是村里人安身立命的重要方式。当地曾有句民谣,“上了小铎坡,秀才比狗多”,就是说农业文明发达的年代,北社村方圆十里读书人特别多。
目前,北社村有常住人口1600人,户籍人口2300人,耕地3200亩,村集体收入20万元左右,村民们以外出务工为主,也有少数种养大户从事农业经营。村里目前有300亩设施蔬菜,是北社乡的蔬菜大村。
考取北大的王文瑄是地地道道的村里娃,小学就读于北社村小学,初高中则在平顺县中学就读。
王文瑄的母亲靳丽琴是邻村嫁过来的。靳丽琴小时候学习很好,曾经考取过高中,因为兄弟姊妹多,她就早早地辍学务农了。她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所以在两个孩子上学的事情上,她决心很大。
“别管我受什么罪,你们上到哪,我就供到哪里。”这是靳丽琴挂在嘴上的口头禅,也是纾解心中那个没有上成学的郁闷的话。
王文瑄和他的姐姐好像天生是读书的种子,姐姐考到了廊坊上大学,王文瑄则一鸣惊人考上了北大。
家里经济来源主要靠王文瑄的父亲王广彪,他在长治市紫坊菜市场一家经营调味品的门市打工,每天上班,从中午11点上到晚上11点。靳丽琴则在长治市从事家政服务,在王文瑄上学的日子,靳丽琴也过着三地往返奔波的日子,一边打工,一边回村里照顾公婆,一边不时地去县中学给孩子洗洗涮涮,改善伙食,所以靳丽琴很难确保全勤。
今年考取西北政法大学硕士研究生的秦海燕,原来在江西农大读法学专业本科。父亲秦永强是一个敏于行而讷于言的地地道道农民,原先在村里搞养殖,现在则从事蔬菜种植,日子过得不算是村里最好的,但是在支持女儿到更高学府深造方面,老秦一直没有含糊过。他觉得村里人现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考取清华大学的原耀庭,他的父亲也是在长治市务工的农民。平顺县二中原校长常天顺说,这个孩子祖上就出过举人,这个村庄的文脉一直延续至今,与该村耕读传家的文化传统关系很大。耕读传家是这个村庄的村魂。
从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层面上讲,北社村是中国乡村的一个缩影,执着于耕读传家的样子也是中国乡村该有的样子之一。
“孩子,你干了一件正事”
“今年有孩子参加高考的家长,有很多都是我的发小、同学,高考放榜之后,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根据后来的统计,全村共有26名孩子考上了本硕博。一个村里两个孩子考上了北大、清华,还有考上北京、上海的博士以及考上香港、西安的硕士研究生,这在一个县里都是大事喜事,更何况是一个村。于是我就有了怎么把喜事办好,营造全村尊师重教氛围的想法。只给点助学金又不多,很难留下深刻的记忆,就想起小时候看过一部戏,叫《御街夸官》,觉得这种荣耀感更能让大家记忆深刻,于是把村里文化活动的戏服找出来,租赁上周边的大马,搞了一次‘夸学’。”北社村党支部书记曹爱青说。
由此,一个叫北社村2022年优秀学生表彰大会的活动拉开帷幕。8月7日,北社村街头人山人海,前面锣鼓队开道,18个小学生打着18面彩旗,两名小学生举着金榜题名的牌匾,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学子和戴着红花的家长们,开始游街。紧接着在村里的广场上进行了隆重的发奖仪式,爱好文艺的乡亲们还献上了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欢歌笑语打破了沉寂了好久的村庄。
“孩子,你干了一件正事。”这是村里老人们给村支书曹爱青的评价。这句话也是晋东南农民对村干部最朴实和规格最高的评价。
“村里的这几个干部还是很有战略眼光的,科教兴国如何在村里落地形成合力,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北社村老党员、平顺县二中原校长常天顺说。
“其实当初我们也是有顾虑的,尽管后来社会舆论反响很好。所以,村里给我汇报时,乡党委、乡政府研究认为,这是个好事,是对孩子们寒窗苦读、努力勤奋的认可,是对父母无私付出、养育陪伴的褒扬,我们应该大力支持。”北社乡党委书记暴宏云说。
经过反复权衡,北社乡党委政府决定由村里来组织主办,乡里给予一定财力的支持。
“北社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尤其是现在,在浓厚的文化氛围中走出了晋商曹和平、东航总飞行师曹少林两个全国劳模等优秀人才。这次活动的举办,见证了北社后辈青出于蓝、后来居上,也充分体现了北社重视教育、尊重人才、爱惜人才、为国输送人才的初心。”北社乡乡长来梦超说。
“这个事件体现了教育的文化功能,让人们看到了受教育和肯受教育是一种美德,把个人的功利转为了一种公共认知。”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刘燕丽评价说。
“应该看到,在当下不宣传状元、不搞学校排名的大背景下,北社村这一‘夸学’做法并不离谱,而是具有正向意义,值得肯定和提倡。这个事件也标志着,在个体化程度很高的当下,在北社村,教育不再只是个体的事,已经成为集体的事情,成为公共事件,能够形成公共规则,形成示范性。这不仅给了优秀学子和家长荣誉感,而且有了正外部性,会影响村里的中小学生,让他们的上学有了清晰的方向感。”一直从事乡村教育研究的中南大学雷望红博士说。
“驴肉甩饼+座谈会”加出了啥
“石头哥,你怎么考上清华的,给我讲讲呗。”考取清华大学的原耀庭小名叫石头,表彰会那一天,邻居小弟曹泽涵一直紧跟在他身边,对上清华大学充满了好奇。
当天在表彰仪式上,北社村党支部书记曹爱青特意动员了村里的小学生来打旗和抬匾,同时许诺这些孩子,到时候一人奖励一个驴肉甩饼。驴肉甩饼是晋东南的名吃,别说是吃货的孩子们,晋东南的人都好这一口,在外老乡聚会时,都会以驴肉甩饼诱惑对方参加。
表彰会结束后,曹爱青将这些孩子以发甩饼的名义召集在了村里的会议室,要求每个孩子发言一分钟谈感想,并且要录视频。
“我的本意就是,要通过一定的仪式感,把这笔精神财富化为孩子们上进的动力,同时也要让孩子们不仅有精神上的获得感,还要有物质的获得感,让他们觉得奖励大哥哥大姐姐和他们有关,他们付出了就会有回报。”曹爱青说。
“参加这个活动显然很累,但我非常自豪,因为我给优秀的大学生打了旗,也听他们讲了话,想从他们身上学一点,将来也考一个好点的大学,重点大学。”
“理想的大学是什么大学?”
“一本以上。”
“北大清华想不想上?”
“想呢。”
“有没有可能?”
“有一点点吧。”
“好,加油啊。”
村里曹航瑞小朋友和曹爱青的对话,将这场别开生面的座谈会推向了高潮,每个孩子都认真地发了言,表了态。
此外,村两委还举办了“薪火相传、小手拉大手”北社村优秀学子进母校公益行活动。受表彰的学子走进母校北社小学结对帮扶在校小学生,和在校小学生一起参观校舍,交流学习经验,还共进了午餐。
“通过这次活动、座谈和经验交流,让受奖励同学的故事被了解、被讨论、被羡慕,激励更多学子奋发读书,激励更多村民重视下一代教育培养,盼望更多的孩子成才,可以说北社村做到了。”来梦超说。
“今年小学的招生工作很顺利,家长们看到在这个小学上过学的孩子,也能考上大学,甚至能考到最高学府,很多人打消了把孩子送出去的念头,就近选择了村里的小学。”北社村中心小学校长申桧刚说。
由此可见,北社村这场“夸学”活动正在润物细无声地影响着村民和村里孩子们的心灵。
“我的本意也是想通过这种一个又一个的仪式和活动,让即将远行的孩子们对家乡有一个美好的记忆,培育一份回报家乡的责任感,现在可以在学习上帮学弟学妹们,将来有能力了,就会有帮助家乡发展的使命感。”曹爱青说。
“让这些孩子重新回到校园,和学弟学妹们手拉手,鼓励了一种乡亲意识的孕育,这种乡亲意识是农村学子乡愁情怀的一个前身。这是一个很正向的意义,也是当下的农村学子应该补上的一课。”刘燕丽说。
“北社村的这一做法,可以说是厚植了农村学子成长和接受良好教育的文化土壤,强化了村庄的教育氛围。一个地方的发展与它的文化积淀是相关的,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决定着村庄发展水平的高低,这种把教育变为集体事情的行为会为村庄未来发展注入活力。”雷望红说。
“石头哥,走了你还回来吗”
曹泽涵小朋友的这一问,也是业界围绕乡村教育走向争端最大的话题之一。有一种说法是,现在的乡村教育是为城市培养人才、输送人才,所以,当下的这种教育强村、文化强村是站不住脚的。甚至有的人提出,乡村教育应该为乡村振兴培养乡土人才,在教育内容上增加乡土知识教育。
“考出去的孩子又不能回来建设家乡,这么奖励值得不值得。咱们村集体经济也不宽裕,是不是该花在更好的地方?”从一开始,曹爱青最大的顾虑也在这里。
“所以,我在谋划这个活动的时候,觉得眼光应该放长远一些,多一个走出去看世界的北社人,北社村就会多一份发展的可能。”曹爱青原先在城里做中央空调生意,返乡后被乡亲们选为村委会主任,后来又被选为村支部书记。
记者在采访中还了解到,目前,从北社村走出来的晋商曹和平投资30亿在家乡平顺县东寺头乡开发了神龙湾景区,目前该项目还在建设中。
“乡村教育只是为乡村培养人才的观点是错误的。一个国家的发展一定是流动的社会,除了空间上的流动,还有圈层的流动,否则就是一潭死水,乡村教育不应该成为只是为乡村培养人才的教育。乡村振兴的人才振兴,是要让适合乡村的人才留在乡村,适合城市的人才走向城市。为家乡的振兴赋能出力,也并非人一定要回来,可以是资源的输送,比如经常可以见到某个企业家为家乡铺路修桥、建工厂的新闻,这也是为家乡振兴助力啊;也可以是文化意识理念的输送,比如在解决问题上,可以给乡亲们输送规则意识、法律方式等理念,也能支持家乡的振兴和改变啊。”雷望红表示。
“我们搞这次活动的初心,是把村里孩子受教育的事情变成村集体的事情,就是要旗帜鲜明地告诉孩子们,考大学不再只是你个人的事情,考大学也不是为了逃离村庄,而是为了建设祖国,回报家乡。上学期间要和学弟学妹手拉手,告诉他们自己是怎么克服父母不在身边的困难的,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参加了工作,有能力了也常回来走走看看,没有能力捐资捐物,也可以为家乡建设建言献策。”曹爱青说。
雷望红注意到,北社村“两委”一直在借助这个活动,通过村集体的力量,厚植优秀学子的家乡情怀和村庄认同感,培养共同体意识。她认为,待这些孩子们事业有成,有能力回报社会的时候,是会想起这个家乡,是会愿意为家乡建设尽力的,这样的做法是值得推广和借鉴的。
“其实,这样的村庄认同感,也是农村学子必须有的。从学子的角度来看,一个偌大的国家,面对一个如此高速的现代化进程,农村走出来的学子个人如何做到强大呢,第一是要爱学习,肯受教;第二是要找到一个真正的故土、家园和亲情纽带做你强大的心理后盾。否则个人是单薄的,是孤独的,是很难抗衡高速度现代化所给人带来的冲击影响。”刘燕丽说。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和村庄有感情,首先是不论孩子们走多远,都会记住他们的根在北社,其次是无论孩子们飞多高,都会有一根线牵绊,让他们和乡亲们和北社村,有心连心、共命运的一份情,想家的人和在家的人,就能形成北社村振兴的合力。”曹爱青说。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个北方村庄朴素的重教行为,为破解农村出去的大学生对农村没感情,以逃离农村为上学目的的难题,提供了一种可能。北社村以及和北社村有同样做法的村庄的试验探索,能不能在乡村振兴的道路上走远、走好,我们拭目以待。